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鲢鱼。幼时某年，吾家用船到砖瓦厂装砖头。那船是机器船，一只柴油拖拉机轰轰作响。船到之处，鲢子四起，有的落入水中，有的落到船上又蹦到水里，有的落在船里，出不去了。一条鲢子足有一斤重。砖头运回来了，招待挑夫的夜饭菜也有了。十几条鲢子让大家饱餐了一顿，四十年难忘其满足感。鲢子，即鲢鱼，又称白鲢、跳鲢，生活在水的中上层。生性急躁，胆小易跳。这是吾乡最常见的鱼，也是比较便宜的鱼。冬天队里拉网取鱼，最多的也是鲢子。吃鱼没有取鱼乐。取鱼之乐大多是由鲢子带来的。网起处，鱼跳如花，一片欢腾。鲢子也是吉祥鱼。过年煮鱼，农家总要盛两条放在碗里盘里，用以祭祖，取其谐音，祈愿祖宗保佑，年年有余。还有一种花鲢，头大，又叫胖头鱼。其实学名应该叫鳙鱼，生活在水底，专食藻类及水生植物，有水中清道夫之称。花鲢味美在鱼头。拆烩鲢鱼头是吾乡的一道招牌菜。要专业厨师打理，一般人家做不来。沙河鱼头是天目湖的名菜，名闻遐迩。汤白似乳，味鲜无比，四时可食，老幼咸宜。剁椒鱼头，则是著名的湘菜。色泽红亮、肉质细嫩，肥而不腻、鲜辣适口。三道鲢鱼头，远近不同，味美各异。然当今之世，吾乡皆可食之，岂不快哉！乌鱼。有两种慈乌：一种是鸟，乌鸦；一种是鱼，乌鱼。其实，上慈下孝，乌鸦反哺，应当改为孝乌。乌鱼护子，叫作慈乌，倒是名副其实。盛夏时节，河面上时时可以看到乌鱼晒乌——亲鱼领着一群儿女在水面觅食游弋。那小乌鱼密密麻麻，就象一朵移动的乌云。乡人用一只小青蛙绑在鱼钩上，甩向云中。那亲鱼以为有敌来犯，护子心切，猛扑过来，结果不幸上钩。甩到岸上，有时有三四斤重。乌鱼的生命力极强，离水之后，七日不死。这更加让人坚信其大补之效。乌鱼又叫黑鱼、鳢鱼，肉质细腻鲜美，富有营养。产妇催奶、术后恢复，人们常用乌鱼熬汤。生炒乌鱼片，则是一道名菜。一般人家做不来，需要专业厨师才能做。鲜嫩可口，满嘴生香。可惜我会吃不会做。而今思之，乌鱼之状，不亦悲乎？其味美，故而命舛；其心慈，故为人谋；其性急，故易上当。呜呼！世间人事多有类此者也，可不慎乎？鲫鱼。吾幼时钓得最多，吃得最多的是鲫鱼，觉得最好吃的也是鲫鱼，并且到现在依然认为最鲜美的，还是鲫鱼。红烧鲫鱼好吃，葱烤鲫鱼好吃，白汤鲫鱼，还是好吃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，吾跟堂兄学会了钓鱼。我们用一根缝衣针，在煤油灯上烧红，弯成鱼钩。到后园砍了一根刚竹，做鱼竿。用牙膏皮的顶端，卷成鱼坠子。再拔了两根鸡毛，剪作浮子。堂兄慷慨，送我尼龙丝做鱼线。又从面缸里抓了一把面用水捏成了鱼饵。两个十来岁的孩子，做成这套鱼具，其成就感不亚于现在的孩子学会了编程。第一次钓鱼，就在屋后的河边。堂兄用猪食打了两个窝子，相距两丈左右。我们各占其一。他一会儿就拎上来一条鲫鱼。我却没有动静，好不容易咬钩了，激动中一拎，却滑掉了。最后钓了一条鳑鲏，扔了。太阳落水了，我们收工了。堂兄送我两条，回家报喜，却被父亲一顿大骂，不会游水，竟敢钓鱼！掉到河里怎么办？后来，学会了游水，也学会了钓鱼。春夏之间，每天听到有线广播唱东方红，我就扛起鱼竿到河边钓鱼，半小时后再去上学。总有收获，很少落空。多则五六条，少则一二条，大多是鲫鱼，二三两一条。鱼少时，祖母就在饭锅里炖了。鱼多时，就认真地煮一次。煮鱼费油，祖母就说，不能钓得太多，油不够了。鲫鱼好吃，在其特殊的鲜味。鲜中之鲜，又在鲫鱼脑子。乡谚有云，宁丢爷娘老子，不丢鲫鱼脑子。可见其鲜得多么极端。乡谚又云，劝君莫食二月鲫，子在腹中万万千。可见，乡人还是很智慧的，没有让欲望失控，而懂得知止。昂刺鱼。学名*颡。其背部发黑，两侧发*，在吾乡又叫*昂。*昂，一条多在二三两左右，很少有大的。此鱼在水中凶猛，头部及前胸有三根长鳍如刺，带锯齿，富有攻击力。偶尔钓到，卸钩时，不小心就会戳破手。雪菜烧*昂，是乡间美味。虽不上台面，但非常实惠。小户人家的日子，如有此菜，相当滋润矣。某年，吾在长沙，慕名游橘子洲，店家推荐招牌菜：紫苏*鸭叫。初不知何物，端上来一看，吓我一跳，原是巨型*昂也，一条就有三斤重。湘妹子介绍，这是湘江里的昂刺鱼，因其叫声如鸭，所以又叫*鸭叫。用紫苏烧*鸭叫是当地名菜。不吃此菜，等于没到橘子洲。吾人经不住鼓动，点了一盆，果然不错。天下之大，无奇不有。读破万卷，尚须行过万里。倘囿于一地，岂不短视耶？鳝鱼。吾乡叫*鱼或者长鱼，都很直观。为何叫鳝鱼？是因为它善良？好像不是。六月*鳝赛人参。鳝鱼冬藏春出，疯狂捕食，至夏最为肥美。鳝鱼生活在河中和水田里。从春天开始，它就不断被人捕获，用尽各种方法，有钓的，有套的，有挖的。鳝鱼的吃法太多了。淮安的全鳝席居然有道菜，不敢想象。吾乡常见的有炒鳝丝、红烧马鞍桥、响油鳝糊等，都很好吃。长鱼红烧肉，长鱼海带结，也不错。吾最喜欢淮安软兜。这道菜选料考究，工艺复杂，滋味悠长。史载，开国大典后的开国第一宴上就有软兜长鱼。现在能够做好这道名菜的饭店，似乎不多了。淮安人许嘉璐先生说软兜应写作软脰，其实未必。软兜二字十分形象。当乌亮的鳝背在筷子上晃动时，我就自然想到晃动的软兜，一种黑色的布袋儿。吃软兜长鱼不能心急，心急会被烫伤。鲥鱼。著名的长江三鲜，古代的四大名鱼。富春江也有此物，严子陵以不舍其味美，拒绝光武帝的诏命。苏东坡为其写诗，“尚有桃花春气在，此中风味胜莼鲈”。鲥鱼，每年春初由海溯江产卵。入秋，又回游入海。因其定时入江而得名。鲥鱼肉质细嫩肥美。天下鱼大多去鳞而食，唯鲥鱼鳞下多脂，不可弃也。清蒸所得油脂，可治烫伤。吾以为最好吃的鲥鱼是鸡汁清蒸。鸡要真正散养的草鸡，取其浓汤，置于鱼中。蒸鱼之前，宜用细盐抹一下鱼身，半小时后加姜葱*酒上锅。蒸鱼要在火候，万不可过火。鱼鳞虽好，终不如鱼肉。有人夸张鱼鳞之美，吾不敢苟同。吾幼时好像没吃过鲥鱼，吃过也忘了其味。现时野生鲥鱼几近绝迹，本真之味已不可得。好在吾乡滩涂养殖已能人工繁育，暂免其绝种之忧。刀鱼。张爱玲说，人生有三恨：一恨鲥鱼刺多，二恨海棠无香，三恨红楼未完。其实真正刺多的是刀鱼。刀鱼如刀，故名。长江三鲜之一。幼时初春，刀鱼上市，四角一斤。一过清明，价格大跌，几无人问津。盖因其刺已硬，食之太烦矣。刀鱼也属洄游类，有江刀和湖刀之分。江刀贵，湖刀贱。吾幼时所食皆为江刀。新鲜的刀鱼宜清蒸。勿去鳞。以细盐抹其身，加姜葱料酒，隔水蒸10分钟。刀鱼肉鲜胜蟹膏，嫩如凝脂，入口即化。唯芒刺太多，大为败兴。有人说清明前的刀鱼，刺软如绵，可以吞下，吾不以为然。近年，野生刀鱼日渐稀少。偶食刀鱼，视为至宝。席间居然将刀鱼骨收走，回锅油炸，再次上桌，云其香脆且大补。吾尝之，将信将疑。泥鳅。台湾有一首儿歌《捉泥鳅》，一直在我脑海回荡。大哥哥，好不好，咱们去捉泥鳅！吾就做过这样的大哥哥。吾幼时泥鳅太多，河里、渠中、稻田，所在皆有。捉泥鳅，主要是捉渠中的，水浅，安全。泥鳅常在泥中。面对人类的捕食，泥鳅逃无可逃，无计可施，只剩一滑。滑入泥中，立即下钻，却又被人挖起。捉泥鳅要用中指扣住其颈部，方难脱手。泥鳅之滑，被人喻指滑头，说某人是个小泥鳅，极言其不可靠也。泥鳅何辜，得此骂名？吾幼时捉泥鳅，养在水桶里，滴几滴棉籽油，换几天水，泥鳅就干净了。然后以水烫之，剖开洗净下锅。红烧泥鳅为农家最廉价的荤腥，也是最美的滋味。入城后，吾吃过泥鳅豆腐煲、泥鳅火锅，虽然高档，但味道并没有上进。天上的斑鸠，地上的泥鳅。泥鳅是水中之参。这些说法都是后来听说的。如果吾幼时听到这些，乡人一定会不以为然。来源：三角洲青墩.1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作者简介：刘旭东，男，年10月生，汉族，江苏海安人。江苏省文联*组成员、副主席、书记处书记，一级编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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