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毓瑜
李毓瑜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、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,曾在《四川文学》《山花》《人民日报》等报刊、杂志发表作品,并多次获奖。年出版长篇小说《蓝衣女人》,为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。
8这一夜,里面的门是开着的
大马和梅梅走了,张言从枕头下拿出赵兴后写给她厚厚的信,她要再仔仔细细地读一遍。
言妹:
我在火车站候车室给你写这封信,这时已是半夜三点了,候车的人都昏昏地进入了梦乡,我却睡不着。被你狠狠地赶出你那温暖的小屋,站立在寒意的街头,我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。
我是做错了,我不该在你的面前那样的放肆,那样的不尊重你,亵渎你,我是有罪的,此刻我在你的面前跪下来,请求你的原谅,请求你的宽恕。
张言笑了,然而在当时,她只吓得浑身抖抖的,把脸朝向了墙壁。
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女人,你温文雅致,有着自己不俗的追求,在这个花红柳绿的都市里,你如亭亭玉立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,散放着幽幽的香气,吸引着我。
如果我对你有爱慕之心,追求之心,那也不是我的错,犹如一只蜜蜂采到了最好的花蜜一样,我找到了你。
张言,我最亲爱的,你的黑屋囚住了你,束缚和压抑着你,这对你是不公平的,看见你住在这样的黑屋里,我的心就在为你流血,为你哭泣,张言,你是应该让男人好好保护你的,呵护你的,你应该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公主,我的公主,我要带你离开黑屋,飞离黑屋,让你住上像姐姐上半城那样漂亮的好房子……”
“打死人呀,救命呀,我没法活了……”突然,楼上的朱婆婆像山洪暴发般地在她的头顶上大哭大叫起来,一边叫一边“咚咚”地跺脚。薄薄的板壁颤栗着,天花板上的灰和沙一起“噗噗”的直掉,落了她一床、一身、一脸,她下意识地攥紧赵兴厚厚的来信,闭上眼睛,等这暴风骤雨赶快过去。
“你这个老婆娘,老子给你说过,我回来要喝酒,要吃肉,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,究竟是你找钱给我吃饭,还是我找钱给你吃饭,你老婆子要放明白。”
唉,朱爷爷又在耍泼了,一个月才三百多元的退休金,除去他每天坐茶馆的茶钱和酒钱,剩下不到三百元交给朱婆婆,除去水费、电费、煤炭费,朱婆婆是把一分钱当成两分钱在用。
桌子上的小菜是下午到菜市去捡的,肉呢,是朱爷爷吃的,好的全是朱爷爷的。有一次,张言上楼去,见朱婆婆和朱爷爷正吃中午饭。
一张小方桌,桌上放着一壶酒,两个小菜,一碗回锅肉。肉放在朱爷爷面前,朱婆婆面前是一小碗咸菜。
“朱爷爷吃饭呀?”张言招呼他们。
朱爷爷不理她,只管把一片大大的肥肉往嘴里塞,吃得满嘴都是油。
“呀,朱爷爷吃肉吃得好香哟,朱婆婆怎么吃咸菜下饭,这不公平哟。”张言开玩笑地说。
“找钱的吃肉,不找钱的有碗饭吃就行了,旧社会像她这样的女人只能拿起打狗棒去讨口,当叫花婆。跟了我,算她祖祖辈辈烧了高香,有福气。”
听得张言一肚子的气,旧社会过来的女人就是这样的命运,幸好,她生在红旗下,长在红旗下,要是她生活中遇上朱爷爷这样的男人,非踢了他不可,男女平等,这得感谢毛主席。
这回朱爷爷又是哪一片回锅肉没有吃好,拿朱婆婆出气?张言从床上下来,开门走上楼去。
“啥子事?”朱婆婆虽然平时也说她的闲话,看见有个男人进屋,就以为耍朋友了,满井筒子楼的给她宣传,常常爬在楼梯的扶手上向她的屋里张望,讨厌得很。但在楼下听到她呼天抢地地哭,她又觉得朱婆婆实在是受朱爷爷的压迫,可怜得很。
李大芬的老妈也来了,还有楼下的王伯伯,大家齐聚在朱家的楼门口,“你不要哭,好好说,好好说。”李老妈是个热心肠。
“今天,桌子上没有肉,他要吃肉,问我钱到哪里去了。”朱婆婆哭着说。
“我昨晚才给了她这个月的伙食费,睡了一觉起来,钱就没有了,说,你是不是把钱拿去找野男人了,你这个骚老婆子?”说着朱爷爷伸手过来就要打女人。
“朱婆婆,钱到哪里去了?”李老妈问。
“今天上午,大娃儿来了,说、说孙娃儿得病了发烧,医院打、打针,身上没、没得钱,找我借,说关了饷,就还、还给我。”
“哦,朱爷爷就算了,不要打了,也是为了孙。”王伯伯松了一口气。
“对,关了饷就还了。”李老妈说。
“孙关我啥事,一辈都没有靠到,还靠得到二辈。我不管,把钱给我拿回来,没有肉吃,你就天天等着挨打。”朱爷爷恶狠狠地说。
“我也不想活了,我跟你拼了。”朱婆婆看见人多,胆也大了,蹦起来就拿头去撞朱爷爷。
“要不得,要不得,出了人命案,是要坐牢的。”王伯伯使劲地拉。
“朱婆婆,拿着,钱不多,救个急。”张言摸出三十元,塞在朱婆婆的手上。
“吃屎的还把屙屎的估住了。”朱爷爷恨恨地一甩手进屋去了。
“唉,这个井筒子楼,没得办法。”张言叹了口气,“一个疯人院,”这几个字跳进了她的脑子。
她想起了赵兴后信上的话:“你的黑屋囚住了你,束缚和压抑着你,这对你是不公平的……”她咬住牙,摇了摇头,她不相信赵兴后的话,她要把赵兴后的话从脑海里赶出去,远水救不了近火,只在她愿意,老男人谢有润那里才有一块绿草地是属于她的。
“张言姐,上不上厕所,我们到城墙边去走走?”李大芬在外面敲她的板壁门。
“你和大马看完足球赛回来了?”
“回来了。”
出得门来,李大芬在街上等她。
“又要到什么地方去?”李老妈见李大芬才回来又要走,大声武气地说。
“城墙边屙屎。”李大芬没好气地说。
“我都要去屙,还没得时间,你快点去了回来换我,你老子出去了,放屙屎扒子去了,到现在都还没回来。”李老妈粗声大气地说。
井筒子楼的人到城墙边的公共厕所方便,还有一个功效,就是透风。
虽然要穿过一条马路,拐过一个弯,但可以打望长江,这里空气好,对岸的山,对岸的树,高高的文峰塔,还有河上的船,都是山城特有的美景。在张言的心中,这个城墙边上的公共厕所,比她的黑屋好,比她的黑屋强。砖墙砖柱的水泥房子,宽敞明亮、最主要的是隔音,到了这里,你可以酣畅淋漓地办你的事情,获得一种解脱和快感,用不着作淑女状,而是原汁原味的作人。
心情不好了,到城墙边的公厕上趟厕所,走走,散散心,看看街景,看看河、看看树、看看塔,把憋闷着的心解放解放,放松放松。这是人的一种境界,而在黑屋,人性与境界,统统都被压抑了。哪怕就是不解大手,张言也爱来城墙边的公厕小解,这是她获得人性与境界的一个好去处。
上半城的人体会不到,不是井筒子楼的人体会不到。张言常想,如果城墙边没有了这个公厕,井筒子楼的人该怎么办?她的生活该怎样办?心情烦了怎样化解?
赵兴后回来了,到学校放下东西中午就敲开了她的板壁门。
“人家正午睡,真是。”张言嘴里说着不高兴的话,心里却是高兴的,心口不一,这是女人对亲密男人的一种心态。
“看,我给你带东西来了,喜欢不?”
一个精致的带有镜子的小皮包。
“又去花钱,我又不缺皮包。”
“表示我对你的思念。想到我的张言用这个皮包的镜子梳妆打扮,我心里就高兴。”
“花言巧语,可以当个文学家了,你弄错了行当,不该去学画画。”张言很喜欢这个皮包,暗红色,镜子圆圆的,正好照满一个脸,有事出去,带上这个小皮包,装钱什么的,也方便。赵兴很会办事,一个小皮包花钱不多,但会送,看来赵兴讨好女人的技巧是不错的。
“好,我还是要谢谢你,千里送鸿毛,礼轻人义重。“张言笑着说。
“嗨,皮包还是鸿毛,你哪个鸿毛也太重了。”赵兴后反驳说。
“好,不说了,我要上班了,怎么样,你出去逛,等我六点钟下班后你再来。”张言对赵兴做了一个不客气的请出去的动作。
“又要赶我走,算了吧,张言,我求求你,我这一段时间都很累,总觉得欠了瞌睡债,你能不能行行好,下午就让我在你这里补补瞌睡。”赵兴有点可怜地说。
“那……你不能在这里乱说乱动,让天井对面的人看见了,有个男人藏在屋里,又要乱说了。”张言想了想。
“我睡觉,哪里会乱说乱动呢。你把窗帘拉下来,我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休息一下。”
“好,我走了,你来关门。”
“遵命。”
张言走了,屋里安静下来,黑黑的、暗暗的,赵兴钻进她尚有余温的被窝,香香的,赵兴把被子紧紧地贴在鼻子上,一丝甜味钻进鼻孔。
“哎,真舒服,女人总是女人,让男人迷恋。”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女人。他摇了摇头。
两个天地,两种女人。
**的皮肉,为他生了两个儿子,丰满的胸脯像被什么人挖走了,只剩两张皮挂在胸膛上,和她做爱,总被她叫痛而中途熄火。老了,皮肉不滋润了,没有感觉了,半年难得一次,她把他的功能都废了。他不甘心,医院看大夫,医生说吃点激素,再开一点外用药,两者结合,“会好起来的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医生给他开玩笑,还拍了拍他的肩。
又吃又擦,不到半月,女人呕吐不止,连饭都吃不下,更不要说爱不爱之类了。找医生,医生说,我已经尽力了,你老婆个体差异,没法,只好把内用、外用的药都停了,精神不紧张了,再说。
停了药的老婆不吐了,对床上的事还是喊痛,无法,想这些事情的时候,就只好自己解决,手淫,权当自己是和尚好了,水满则溢,月满则亏,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想到这里,他紧紧地抱住被子,仿佛抱住的是张言那温暖柔软的身子,他感觉自己的下面有点不对劲了,正在蓬蓬勃勃地生长。他习惯的用手紧紧地攥住了这蓬蓬勃勃生长的欲望,自己解决问题,不,这不是自己的的家,这不是自己的那张床。然而他受不了了,他整个的身体好像要火山爆发,他呻吟着,赤脚跳下床,面朝墙壁,拿起那个已蓬蓬勃勃生长得无比硕大的东西,闭上眼睛,张言出现在他的眼前。他在臆想中剥掉她的衣服,一个浑身雪白、柔软,散发着奶香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,他着火了,他要死了,他要在这雪白的胴体面前燃成灰烬。
“呀!”他压抑着沙哑地叫了一声,像山洪暴发,像泥石流,又像决堤而出的大水,一股热流淹没了他,他死了,他变成了一个空壳,灵*出窍。
当他重新躺在床上,他才想起,在他的性创作中,他忘了张言的胸脯,那酥酥的、软软的胸脯,他有些遗憾。不过,他很快又兴奋起来,以后回到家,他完全可以不理会身边的女人了,张言就是他的性兴奋点,就是他的性伴侣,只要他想,他就可以闭上眼睛,解决问题,比原来搜肠刮肚想不出合适的对象,老解决不了问题好。“真是天助我也。”他笑了笑。
好,静静地睡吧,一切都非常的满意,等张言下班回来,他就再也不会犯被张言赶出这个小屋的低级错误了,他又是一个绅士了,他不再着火了,而是风平浪静了,想到这里,他闭上了眼睛。
此时的张言在学校也有些心神不定,想到家里睡着赵兴,一个大活男人,她的心就有点慌。赵兴明显的瘦了、黑了,在外带学生写生,日子一定过得很艰苦,开了饭就回去,去菜市场买点瘦肉,做个丸子汤,再弄点营养补人的鲫鱼,炒个可口的时鲜小菜,再带瓶啤酒,解解乏。
她能明显地感觉到,这次她和上次不同,上次她抵触他,这次她没有这种抵触了,她知道,这都是他留给她的那本画册起了作用。赵兴毕竟不是一般的男人,他是真正的画家,尽管现在只是个教书谋生的老师,但她相信他。
她对国画不是内行,了解当今的新情况也不多,但是有一点她敢肯定,赵兴是个有追求的男人,和她一样,是个有追求的女人,惺惺相惜,不为别的,做个朋友,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,热情地招待也是应该的。只不过这个朋友,不是很纯粹的朋友,不像大马那样的纯粹,对她好,有贼心,没有贼胆,对她是尊重的。可这个赵兴后是有贼心,又有贼胆,她领教过他,就在她的小屋里,她真不知天下竟有这样、这样的男人,想到这里,她无声地笑了。
当她在电炉上弄好蕃茄丸子汤、红烧鲫鱼、绿油油的炒藤菜,再把用麻油拌的大头菜丝、在外面卤菜店买的五香豆腐干,还有两双筷子、两个碗、一瓶山城啤酒,摆满矮矮一黑漆方桌时,她觉得自己像个主妇,黑屋也有一点家的味道了。
她一个人,除了休息一天三餐都在伙食团解决,撇脱。哪怕就是大年三十还是老大初一,她自己也不愿意做饭,三十在姐姐那里团个年就回来,弟弟又太远,在北碚,劳民伤财吃顿饭,不划算。她一个人过年,初一蒙头大睡,等楼上楼下的邻居吃过汤圆她才起来。她不喜欢有人给她端汤圆来,因为她觉得让人有几分可怜之嫌。不过,今天不同了,今天她很高兴,因为今天是两个人吃饭,这和跟那个老男人谢有润吃饭不一样,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,这是心甘情愿。
此刻的赵兴仍在酣睡中,已经七点过了,她的肚子也“咕咕”叫了,她打开灯轻轻地走到床前“赵兴、赵兴……”
“你,你回来了。”赵兴睁开眼。
“起来吃饭,我肚子都饿了,今天我没在伙食团吃。”
“好,我马上起来。”
纸糊的红灯笼在桌子的上方温馨地放出柔柔的光,给黑漆的方桌镀上了一抹暗红,两人席地相对而坐,在红光的映衬下,两人的脸上暖暖的,又有几分浅浅的笑意,恍惚间真有那么点儿日本风味。“相敬如宾”四个字跃入了她的脑海,她忍不住笑了:“吃呀,愣着干什么。”
“我看你今晚真漂亮,脸上放着光,秀色可餐,”赵兴说,“张言,我都有吻你的冲动了。”
“这么多菜你不吃,说些没有边际的话,来,吃碗蕃茄丸子汤。”张言拿起他桌旁的碗,舀了一碗。
“谢谢你,张言,对这种温馨我都久违了,在你这里,我找回了从前我恋爱的感觉。在家里我觉得做个男人很辛苦,在这里我觉得做个男人很幸福。你看,今天你又没有午休,从食堂回来又做这么多好吃的菜,真辛苦你了。”赵兴后伸出手来,紧紧地抓住张言的手。
“吃吧,菜都凉了。”张言心里升起一丝感动。其实,她仅仅是做了一顿晚餐而已,如果是一个安了家的女人,这是家庭主妇的必修课。要说今天的好心情,还是赵兴给她带来的,她好久都没有这样愉悦了,“来,我们喝点啤酒,平时我是不喝酒的,今晚例外,有朋自远方来,倒上,为我们今天的好心情。”
“倒上。为我们十年后重逢的好心情。”赵兴后给自己倒上满满一大杯,给张言倒了大半杯。
“我会醉的,少点,再倒掉一半,男士尽兴,女士随意。”
“花看半开,酒饮微醉,这是文人雅士推崇的境界。”赵兴说。
“来,为人生最好的境界,干杯。”张言端起玻璃杯子,和赵兴碰杯,“干杯”张言喝下一大口,赵兴喝下一小杯。
“来,我给你剔鱼刺。记得儿子小时候吃鱼,我就给他们剔鱼刺,现在他们长大了,不需要我给他们剔鱼刺,这项功课也快忘完了。好了,现在有了你,我又可以施展我剔鱼刺的才能了。
“我受宠若惊了。”张言笑着说。
“吃鱼需要一种境界。一种禅宗的境界,淡白、从容,就像画国画一样,宣纸上滴墨,慢慢渗透。从鱼头下面开始剥肉,轻轻地用力,力重了,就会把鱼刺陷在肉里,从上往下,用筷子尖拈住鱼肉,往外剥,你看,一大块细嫩的鱼肉下来了,再蘸点汁,你吃吃,保险你一根刺都没有。”
裹着汁液的一大块鱼肉,赵兴用筷子送到了她的嘴边,她张大嘴就着赵兴的筷子吃下它,在嘴里慢慢嚼、细细的品,真的,一根鱼刺都没有,鲜香嫩滑。
“来,你也来一块。”张言说。
“好,我也来一块。”赵兴用筷子拈住鱼,也给自己来了一大块,“好香,我好久都没有吃到这样好味道的东西了,画画要感觉,要氛围,吃饭也是如此,人不一样,连吃饭的味道都不一样,张言,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像恋爱的味道?”
她想起了谢有润的那句名言:“我们来拥抱吧,”心里有些酸。
赵兴呀,赵兴,为什么你十年前没有这样的感觉,十年后,你有这种感觉了,她在心里幽幽地怨。
那时赵兴仍跟现在一样,有家有室,既不属于她,也不属于姐姐,他只属于他的家,他的女人。她和他在一起,也是躲躲藏藏的,不光明正大,只能在雨夜,在背街无人的小巷,撑着一把油纸伞,逛逛而已。
其实,重庆城并不缺好的男人,只不过好的男人不属于她,好的男人哪里去了,为这个问题,她想了好久,也沉思了好久,经过她的发现,她生活的周围,好男人都早已被人圈走了。
赵兴也属好男人之列。
十年前她迷恋赵兴时,也有一个人对她好,是学校烧锅炉人称胡大哥的男人。她不喜欢他,她觉得满满一锅炉的水都洗不干净他,她想象他跟她睡在一起,一身的煤烟味都让她受不了,更不要说男人和女人的肌肤相亲。哪怕就是和他结了婚,他也守不住她,比如赵兴出现在她的面前,她就会红杏出墙,这样既害了好人胡大哥,对自己也是伤害,她宁愿找赵兴,对赵兴好,做出伤害自己名誉的事,也不能伤害好人胡大哥。
后来胡大哥找了一个纺织厂的女工,这个女工喜欢胡大哥膀子上结实的大块大块的肌肉,还说:“以后家里的重活有人干了,我可以当公主了。”事实证明,胡大哥的选择是正确的,结婚后,这个小女人很喜欢胡大哥。食堂的人说,胡大哥白日里把小女人扛在肩上玩,夜里把小女人当成锅炉使他的蛮力气,夜夜把个小女人烧得“哇哇”直叫。现在胡大哥和小女人的儿子都上小学了,会打酱油了,而她张言,仍是孤身一人。
这是她的生活,全部女人的生活,她无法选择,无法抗争自己的命运。她只是一个女人,一个有缺点的女人,一个不完美的女人,不是一只完美的苍蝇,她只想过自己的生活,缺点也罢,完美也罢,任人说去,她只能是这样。
在她张言的眼里,好男人没有了,剩下的只有孬男人,如看不上眼打不起价的老男人谢有润。但也有从圈子里跑出来的好男人,就像用过的旧的、却保养如新的二手汽车,如赵兴后。她能用吗?这辆二手汽车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呢,最终,这辆二手车能属于她吗?
这一晚,她和赵兴后都有点醉了,赵兴后回不了学校了,这是她预料中的事,自然这也是赵兴后有意安排的。他不想回学校,那间单调的、没有女人的房间。他想住在这里,重温十年前的那场梦。
他知道自己十年前对不起张言,当时作为一个进修生,他是穷而寂寞的,又穷又寂寞,对于一个外乡人来讲,是最可怕的事。他喜欢张可,张可美,张可身上有女人味,张可在他这个结了婚的男人眼里来看,更懂男人,更善解人意,更懂风情。而张言只不过是一个青涩的花骨朵,没有香气、没有颜色、不会招引蜜蜂的、一朵没有开放的花。他不是护花使者,他只是匆匆路过此地的一只蜜蜂而已,张可开得美丽、灿烂、诱人,他只能飞扑上去,这是男人的本能,也是蜜蜂的习性,青涩的花骨朵,蜜蜂是忽略不计的,是注定要被冷落的。
最主要的一点是,他赵兴后在十年前,对于女人的心情只是看看而已,就像看一场能抓住人、坐满一场两个小时的电影,电影散场就走人。当时张可对他赵兴后来讲,就是一场难得一遇的、能坐满一场两个小时看完就走人的好电影。张言不是一场好电影,他没有心思、也没有好耐心和好心情看她。她没有婚姻、她没有男人,他明白她喜欢他、对他好,不,在当时他看来,张言是危险的,如果他耐着心情看完这场不好的电影却走不了人,他害怕、他胆怯,他从张言的眼里看出是认真的,认真与不认真,他知道自己的底气。
好景不长,张可的王老师回来了,赵兴后的好电影散场了,他该走人了,然而他却走不出这场好电影带给他的冲击。
借着上脸的醉意,张言说:”你就不给我讲讲你和姐姐到河对岸*桷垭的事?”
“*桷垭?”赵兴愣了。
“对,十年前,你俩爬山的事?”
“不是秋后算账吧?好,我讲。”赵兴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啤酒,一仰脖喝下,抹抹嘴说:“你姐姐在山道上教我唱了一首歌,民歌,我唱给你听。‘*桷树,*桷垭,*桷树上住一家,生的儿子会写字,生的姑娘会绣花。”
“这是民谣,不是民歌。”张言纠正说。
“对,应该是民谣”,赵兴赞同地说:“这歌,唱起来有点像说话。我记得,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,盘山古道上的风,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的凉爽宜人,*桷树绿叶婆娑,你姐姐张可的脸上发着光,牙齿白白的、亮亮的,眼睛清澈见底,那神情、那模样,完全就是十八岁的清纯少女。那时我就在心里萌发了要创作一幅画的愿望,就是这*桷古道,还有这古道上的人。”
“好有诗情画意。”张言心里有几分醋意。
“你要是不高兴,我就不讲。”赵兴看着张言说。
“谁说我不高兴,我不高兴,你今晚就坐不到这里来了。”
“好吧,我接着讲,但有一个条件你不能生气。”赵兴说。
“在山道上,你姐姐给我讲了她读小学时,到*桷垭文峰塔春游的事。她说,在春暖花开的时候,在老师的带领下,背着清明菜烙的粑粑,去河对门走一趟,到*桷垭的小镇,直上山顶上的文峰塔。”
“清明菜粑粑好吃,但清明菜要到四公里的农村去挖,他们口袋里又没有钱,过河要坐轮渡,只好去坐车渡,车渡不要钱。”
“对头。储奇门河边有不要钱的车渡,只要你嘴甜,多喊几声叔叔,就可以赶车渡过河。”张言笑着说。
她想起了她儿时最大的愿望也是这样,只要老师说春游,高兴得往往两三天睡不着觉。现在想起来到*桷垭,就是吃清明菜粑粑,手脚并用地爬上文峰塔,然后迎着风,同学们排着队在文峰塔下比谁的嗓子大,互相叫着名字,叫得响。
“张言、”“马肆方、”“史学有……”
一次春游,全班同学有一小半的人嗓子哑了,连说话都困难,那个冲击波,足以让同学们半个多月都安静不下来。
“你还听不听,别走神,走神我就不讲了。”赵兴说。
“听,我等十年了,为什么不听。”张言斜着眼说。
“你这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?”赵兴笑着问。
“没有仇,只想听你的故事,来,别光说话,再吃点鱼。”
“你也吃点,”赵兴挟起一块鱼,细细地剔了刺,送到张言的碗里。
“你姐姐还在山道上给我讲了一个她的故事。说的是她在*桷古道邂逅了一位少年。这少年有着高高的鼻梁,深深的眼窝,小鹿般修长的腿,身上背着一把吉他,在空灵的古道上,仿佛是一种前世之缘,让她无路可逃。他们搭伴而行,在*桷树重重叠叠的绿荫下,少年拨动琴弦,她和着优美的旋律,唱起了‘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……’”
“真的?”她惊奇的睁大了眼睛,她从来没听姐姐说过,这是她少女的秘密。
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,姐姐有姐姐的秘密,她张言也有自己的秘密,那朱行宁就是她的秘密。大马不知道,赵兴不知道、老男人谢有润不知道。那是她心中的一块圣地,一杆飘杨的旗帜,一个半人半神的恋人。
少女的秘密是养人的。
“你姐姐的故事太美了,用你们重庆人常爱说的一句口头禅来说,真的是解放碑的钟不摆了。故事、环境、氛围,都引发了我的遐想,让我有一种创作的冲动。”
“所以,你有了一幅得到好评的《*桷古道》。好,祝贺你,来,干杯,为你的《*桷古道》。”张言举起了杯。
赵兴后没法忘记十年前的*桷古道,也忘不了和张可度过的美好时光。那不是友谊,也不是爱情,那是比友谊多、比爱情少,介乎于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东西。
他感谢人生那一场可遇而不可求的、难得的一场好电影。
这一夜,张言醉了,脸红红的,躺在里面的床上,赵兴后清醒地再一次躺在了张言外面的楼板上,不同的是,前一次楼板没有漆是原色,这一次,楼板漆了是红色的。
这一夜,里面的门是开着的。
(图片来自于网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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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问:朱鹰、邹开歧
主编:姚小红
编辑:洪与、邹舟、杨玲、大烟